梦

　　泪是通过血管流出来的，真正想哭的时候，混合着血。

——《爱的曝光》

一

　　我想，我的梦境还远没有结束。

　　似乎一切都十分祥和，不过，不可避免，我总是在想我的命运。

　　或许我应该睡觉，但我害怕做梦，我的梦源于恐惧。

二

　　6 月 25 日，风扇的声音之外，雨还在持续地下，像鼓点。那不是温柔的夏雨，而是带着沉重湿气、持续不断的、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。每一次雨滴撞击窗户，都像是在提醒我时间的流逝。我盯着窗外，试图在模糊的水痕中找到一线清晰，但只有扭曲的光影。我意识到，我的生活也像这窗户，被一层厚厚的、难以擦去的湿气笼罩着，看不清外面真正的世界。我的心在胸腔里像一颗被水浸泡过的石头，沉重而冰冷。

　　我很困，却无法入睡，耳朵贴着枕头时，总有心跳的声音，有些吵。闭上眼睛，我分不清过了多久。家里安静得出奇，好像只有我一个人，真正唤醒我的是电话铃声，铃声划破空气，近乎把我吓得跳起来，扭身去抓电话，接听。

　　「喂？姐姐？」 我轻声问道，只有一片空寂。我听了很久，直到嘟嘟嘟的声音响起，似乎离我很远，缥缈如窗外的雨丝。

　　姐姐在这城里开了家花店，每天都早早去打理店铺，这个点大抵是去上班了，或许是她不小心按错了吧。

　　我疑惑，最近总是这样，可能是睡得太少了。

　　清醒过来些，我才意识到我的胃是空的，跳下床，打开冰箱，也不看是什么，就随便抓来。直到肉的血水渗出，顺着嘴角，脖颈流下，落在地上。血液落在纯白的地砖上，绽开，过分美丽，似乎低声诉说着什么。它们好像得到了什么灵感，舞动流淌着，却在我眨眼间顷刻消逝。

　　我在餐桌的角落，找到那瓶打开的威士忌，酒精深入我的神经，我才逐渐平静下来，随手打开唱片机，音乐声掩盖了雨声。

　　我想，我还是过去看看吧。

　　我和姐姐在这座小城里租了个房子，她的花店在小区外的一条小路边。姐姐是个明亮的人，她喜欢花，总是带着轻快的笑容，像向日葵与阳光同在，嘴唇随着微笑微微翘起，像鲜红的花瓣，因为话语摇曳不定。我无比喜欢这种色彩，如同清澈的眼睛，可以随着转动通向另一个温和而永恒的宇宙。

　　穿过湿漉漉的街道，我打开花店的门。空气里是熟悉的花香、泥土味和清晨的湿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。一切都和昨天一样：收银台上的账本摊开着，钢笔放在旁边，旁边放着一个空杯子。架子上的花束整齐地摆放着，只是似乎有些暗淡了。不过我没有找到姐姐。当然，她可能只是去进货了，或者去公园散步，她总说雨后的空气对花有好处，也对她的身体有好处。闲来无事，我开始给花浇水，修剪枯了的叶片，就像她教我的那样。我动作熟练，手指轻柔，如同抚摸爱人的脸颊。

　　有些累了，我就在她曾坐过的椅子上坐下，看着落地窗外行人打着伞经过，伞的颜色形形色色，吸引了我绝大部分的注意力，甚至没有注意有客人进来。

　　「你好，我想买一束向日葵，给我姐姐。」是一个小姑娘。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，呆了几秒才拉回思绪。

　　「好的。」我起身。

　　我拿了三支向日葵，用包装纸包成花束，用玫瑰和绿叶加以点缀。

　　「我姐姐最喜欢向日葵了，今天是她的生日，她应该会喜欢吧！」小女孩笑着对我说着。她的眉眼与姐姐有几分相似，我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被她翕动的嘴唇吸引，直到它在我的眼中逐渐变得鲜红，逐渐变成血液流淌至整张脸，从中渗出几颗洁白的牙齿，我感到恐惧，却无法移开视线。她依然笑着，但眼球早已变成黑色的玻璃球，空洞得似乎能把我吸进去，散发着垂死之人才有的腐烂气息，笑容无限放大，逐渐扭曲。我动不了，直到这张脸淡出我的眼睛。我虚脱的瘫坐在椅子上，环顾四周，那束向日葵　还放在桌上。

　　我跑回了家，家里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，风扇还在转着，发出嗡嗡的声响。我走到客厅的墙边，墙上挂着一张的照片，照片里，姐姐穿着一条红色的裙子，抱着一束向日葵，笑得如阳光般灿烂。照片下方的角落，有一个小小的黑色丝带，像是某种装饰。我伸出手，轻轻地触碰那张脸，触感冰冷而光滑。

　　我盯着照片，直到整个世界酣然入睡。

　　如果我死去，我们会离得更近些。

　　门铃响了，我打开门，是一束向日葵。 

三

　　8 月 6 号，天气还是分外的闷热，空气像是黏稠得快要凝固了，一切都又湿又热，再好的阳光也让人心生厌烦。蝉鸣无比聒噪地侵略着耳膜，几乎要掩盖电视机的声响。电视里播放着与我们无关的庸俗剧情，仿佛想要填补房间里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
　　棕色的桌子反射着白光，静置着盘子。快要吃饭了。

　　我在桌边坐下，妈妈在盯着我，这让我有些紧张，我低着头，不说话。

　　我知道她要说什么。那些话语并非指责，而是对她失望的平静陈述，是对我的温柔判决，是对她牺牲的回忆。

　　但是我依旧厌恶这些她说了百遍的话。它们让我的血液从四肢回流到了心脏，让人在热得快要被汗浸透的日子，瞬间冷得有些彻骨。一字一句地像针，扎进了我的心脏，那种从心底泛起的疼痛与酥麻，让我全身发抖。我想反驳，但话在我的喉咙里痉挛着，张开嘴，只发出沙哑的单音节。

　　她背对着没有看我，似乎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，仿佛只是讨论明天的天气会怎样。我的心还在一阵阵绞痛，强烈的恶心感从腹腔里涌来，唾液不断地分泌，如泡沫般快要从我的唇边溢出，我只能将其伴随着空气咽下去。我因为她的无所谓而心生恐惧。

　　视线开始模糊，我大概是哭了，她好像还在无所谓地丢出词句，但我没怎么听清，泪滑下来的时候，似乎尝到了血的味道。眯着眼睛看她，是近乎灰色的背影。

　　我努力地抑制我的声音，所以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。

　　「你怎么不说话？」

　　我错了，对不起，让您失望了。我想不出别的话，只是一遍遍于心中忏悔着。

　　可我好爱你，我无法离开你，为什么要这么对我。

　　你真的后悔吗？

　　你明明知道我除了你之外早已没有别的选择了。

　　我真的不想再活在愧疚之中了。

　　我的脑子里乱乱的，思绪飘得很远。我想到，已经快陷入迷雾的小时候，用争吵掩盖欢笑的时候。由于疼痛带来的哭声和的怒火同时爆发，只是作用点都在我身上。数小时后，这场战争以她的背影飘出房门告终。我感受不到扯头发和扇巴掌的感觉，只有突然袭来的哀伤，它开始是平静，慢慢地演变为泪水、恐惧、狂风、暴雨，我不去管，任凭它啄食我的心脏。自从那以后摄像头里的红光彻夜在我的房间亮着，好像这个成了我们唯一交流的通道。我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她的眼睛，就当她在陪着我。

　　或许我现在和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只不过是在试图追赶那个背影，可是距离始终不远不近。如何了解呢，我并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。我只知道，她的世界里，我是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空缺，也是她所有怨恨的载体。

　　我当然想逃，但是身体却出奇地顺从，我止不住地接受她的辱骂，尽管这让我不适。我确实讨厌她那种令我痛苦的关注，却又渴望着她的温柔。每一次她看我的眼神，都像是在索取，又像是在惩罚。她用爱塑造了我，让我每次想试图逃跑时，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她背影的轮廓里打转。不过，我已经习以为常了。

　　那顿饭最终没有吃完。她只是站起身，沉默地收走了盘子。那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具有毁灭性。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厨房的门后，听着水流冲刷餐具的声音。

　　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，关上门，世界终于安静了，只剩下风扇单调的、嗡嗡的机械声。我在流泪，却很安静。我惊讶于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哭，而我已经好几周没有感受过眼泪的味道了。人们总说眼泪具有腐蚀作用，我该如何告诉她，我的某个部分似乎被侵蚀掉了一块，产生了剧烈的疼痛，我说不清。

　　她真是个糟糕的人，和她待在一起总会让我流泪。

　　我恨她，我有一百多个理由恨她。当然，这可能是个弥天的谎言。

　　我想我只是希望她原谅我。
8月6号，天气还是分外的闷热，空气像是黏稠得快要凝固了，一切都又湿又热，再好的阳光也让人心生厌烦。蝉鸣无比聒噪地侵略着耳膜，几乎要掩盖电视机的声响。电视里播放着与我们无关的庸俗剧情，仿佛想要填补房间里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
　　棕色的桌子反射着白光，静置着盘子。快要吃饭了。

　　我在桌边坐下，妈妈在盯着我，这让我有些紧张，我低着头，不说话。

　　我知道她要说什么。那些话语并非指责，而是对她失望的平静陈述，是对我的温柔判决，是对她牺牲的回忆。

　　但是我依旧厌恶这些她说了百遍的话。它们让我的血液从四肢回流到了心脏，让人在热得快要被汗浸透的日子，瞬间冷得有些彻骨。一字一句地像针，扎进了我的心脏，那种从心底泛起的疼痛与酥麻，让我全身发抖。我想反驳，但话在我的喉咙里痉挛着，张开嘴，只发出沙哑的单音节。

　　她背对着没有看我，似乎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，仿佛只是讨论明天的天气会怎样。我的心还在一阵阵绞痛，强烈的恶心感从腹腔里涌来，唾液不断地分泌，如泡沫般快要从我的唇边溢出，我只能将其伴随着空气咽下去。我因为她的无所谓而心生恐惧。

　　视线开始模糊，我大概是哭了，她好像还在无所谓地丢出词句，但我没怎么听清，泪滑下来的时候，似乎尝到了血的味道。眯着眼睛看她，是近乎灰色的背影。

　　我努力地抑制我的声音，所以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。

　　「你怎么不说话？」

　　我错了，对不起，让您失望了。我想不出别的话，只是一遍遍于心中忏悔着。

　　可我好爱你，我无法离开你，为什么要这么对我。

　　你真的后悔吗？

　　你明明知道我除了你之外早已没有别的选择了。

　　我真的不想再活在愧疚之中了。

　　我的脑子里乱乱的，思绪飘得很远。我想到，已经快陷入迷雾的小时候，用争吵掩盖欢笑的时候。由于疼痛带来的哭声和的怒火同时爆发，只是作用点都在我身上。数小时后，这场战争以她的背影飘出房门告终。我感受不到扯头发和扇巴掌的感觉，只有突然袭来的哀伤，它开始是平静，慢慢地演变为泪水、恐惧、狂风、暴雨，我不去管，任凭它啄食我的心脏。自从那以后摄像头里的红光彻夜在我的房间亮着，好像这个成了我们唯一交流的通道。我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她的眼睛，就当她在陪着我。

　　或许我现在和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只不过是在试图追赶那个背影，可是距离始终不远不近。如何了解呢，我并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。我只知道，她的世界里，我是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空缺，也是她所有怨恨的载体。

　　我当然想逃，但是身体却出奇地顺从，我止不住地接受她的辱骂，尽管这让我不适。我确实讨厌她那种令我痛苦的关注，却又渴望着她的温柔。每一次她看我的眼神，都像是在索取，又像是在惩罚。她用爱塑造了我，让我每次想试图逃跑时，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她背影的轮廓里打转。不过，我已经习以为常了。

　　那顿饭最终没有吃完。她只是站起身，沉默地收走了盘子。那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具有毁灭性。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厨房的门后，听着水流冲刷餐具的声音。

　　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，关上门，世界终于安静了，只剩下风扇单调的、嗡嗡的机械声。我在流泪，却很安静。我惊讶于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哭，而我已经好几周没有感受过眼泪的味道了。人们总说眼泪具有腐蚀作用，我该如何告诉她，我的某个部分似乎被侵蚀掉了一块，产生了剧烈的疼痛，我说不清。

　　她真是个糟糕的人，和她待在一起总会让我流泪。

　　我恨她，我有一百多个理由恨她。当然，这可能是个弥天的谎言。

　　我想我只是希望她原谅我。
8月6号，天气还是分外的闷热，空气像是黏稠得快要凝固了，一切都又湿又热，再好的阳光也让人心生厌烦。蝉鸣无比聒噪地侵略着耳膜，几乎要掩盖电视机的声响。电视里播放着与我们无关的庸俗剧情，仿佛想要填补房间里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
　　棕色的桌子反射着白光，静置着盘子。快要吃饭了。

　　我在桌边坐下，妈妈在盯着我，这让我有些紧张，我低着头，不说话。

　　我知道她要说什么。那些话语并非指责，而是对她失望的平静陈述，是对我的温柔判决，是对她牺牲的回忆。

　　但是我依旧厌恶这些她说了百遍的话。它们让我的血液从四肢回流到了心脏，让人在热得快要被汗浸透的日子，瞬间冷得有些彻骨。一字一句地像针，扎进了我的心脏，那种从心底泛起的疼痛与酥麻，让我全身发抖。我想反驳，但话在我的喉咙里痉挛着，张开嘴，只发出沙哑的单音节。

　　她背对着没有看我，似乎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，仿佛只是讨论明天的天气会怎样。我的心还在一阵阵绞痛，强烈的恶心感从腹腔里涌来，唾液不断地分泌，如泡沫般快要从我的唇边溢出，我只能将其伴随着空气咽下去。我因为她的无所谓而心生恐惧。

　　视线开始模糊，我大概是哭了，她好像还在无所谓地丢出词句，但我没怎么听清，泪滑下来的时候，似乎尝到了血的味道。眯着眼睛看她，是近乎灰色的背影。

　　我努力地抑制我的声音，所以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。

　　「你怎么不说话？」

　　我错了，对不起，让您失望了。我想不出别的话，只是一遍遍于心中忏悔着。

　　可我好爱你，我无法离开你，为什么要这么对我。

　　你真的后悔吗？

　　你明明知道我除了你之外早已没有别的选择了。

　　我真的不想再活在愧疚之中了。

　　我的脑子里乱乱的，思绪飘得很远。我想到，已经快陷入迷雾的小时候，用争吵掩盖欢笑的时候。由于疼痛带来的哭声和的怒火同时爆发，只是作用点都在我身上。数小时后，这场战争以她的背影飘出房门告终。我感受不到扯头发和扇巴掌的感觉，只有突然袭来的哀伤，它开始是平静，慢慢地演变为泪水、恐惧、狂风、暴雨，我不去管，任凭它啄食我的心脏。自从那以后摄像头里的红光彻夜在我的房间亮着，好像这个成了我们唯一交流的通道。我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她的眼睛，就当她在陪着我。

　　或许我现在和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只不过是在试图追赶那个背影，可是距离始终不远不近。如何了解呢，我并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。我只知道，她的世界里，我是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空缺，也是她所有怨恨的载体。

　　我当然想逃，但是身体却出奇地顺从，我止不住地接受她的辱骂，尽管这让我不适。我确实讨厌她那种令我痛苦的关注，却又渴望着她的温柔。每一次她看我的眼神，都像是在索取，又像是在惩罚。她用爱塑造了我，让我每次想试图逃跑时，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她背影的轮廓里打转。不过，我已经习以为常了。

　　那顿饭最终没有吃完。她只是站起身，沉默地收走了盘子。那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具有毁灭性。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厨房的门后，听着水流冲刷餐具的声音。

　　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，关上门，世界终于安静了，只剩下风扇单调的、嗡嗡的机械声。我在流泪，却很安静。我惊讶于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哭，而我已经好几周没有感受过眼泪的味道了。人们总说眼泪具有腐蚀作用，我该如何告诉她，我的某个部分似乎被侵蚀掉了一块，产生了剧烈的疼痛，我说不清。

　　她真是个糟糕的人，和她待在一起总会让我流泪。

　　我恨她，我有一百多个理由恨她。当然，这可能是个弥天的谎言。

　　我想我只是希望她原谅我。 

四

　　1 月 15 日，我开始分不清梦和记忆的边界。

　　冬天像一层薄霜覆盖在我的意识上，我的脚步踩上去，就会发出碎裂声。那些声响有时来自窗外，有时来自胸腔深处，有时来自我已经忘记的某个日子。

　　我在房间里走动，时间像雪一样落下。

　　我曾以为梦的尽头会有某种答案，哪怕只是模糊的影子。可当我真的站在那里时，世界就像被雪覆盖起来，空气都重了一层。世界的声音像是某个旧梦的回声，而我在其中行走时感觉自己变得很轻，如同雪从云端坠落。

　　下雪了，我很开心，至少我可以假装自己不难过。

五

　　3 月 21 号，我的慈鲷鱼从鱼缸跳出来了，死于干旱。

　　它落在一滩阳光里，身体微微弓起，像一片被风卷起的叶子。

　　几天前，它就很少在那口容器里游动，也不再隔着玻璃和我对视。阳光照耀水面，水草遮挡阳光，和之前毫无区别。

　　这是我养的最后一条鱼。

　　唱片机转着，还播放着 Come back to me，和从前一样，它的死还不至于让我感到伤心。

　　这条鱼是我在 10 月份买的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秋天买一条热带鱼回家。或许是因为心情不错，不过我没有加热棒，不知道它能否熬过冬天。

　　慈鲷鱼生于温暖和光照，带着艳丽的斑纹，像光留下的痕迹。它是蓝色的，我觉得它像一朵云，尽管它张开的背鳍表明它充满了攻击性。我喜欢它的攻击性，那是一种我从未拥有的勇气，那种对世界纯粹的恨。

　　我把它放进圆形的玻璃鱼缸，它摆动尾巴，鳞片闪着绚丽的光，四处游离，确认着鱼缸的边界。它有着我所没有的生命力，它充满了色彩。那种颜色，像痛觉。我们就如此隔着玻璃对视着，有弧度的玻璃把它变成了奇怪的形状，像是在对我笑。它的虹膜呈金黄色，在水中闪着微光，似乎时时警惕又带着一丝好奇。我反常地在鱼缸旁坐了很久，我知道我在想，如果我能拥有闪动的色彩，像阳光刺入水面。

　　坐在座位上，有些百无聊赖，确实，我不想做任何事。周围的学生依旧坐着、走着、说着、笑着，为学习奔波着，游走在玻璃窗外。笑声太过刺耳了，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。他们开心吗，为什么看上去是黑白的。

　　我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，像水在胸腔里流动，混合在言语中，闷闷的。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，混杂的声音被拉长，变得模糊不清，像水里震动的回声。时间像被抽空，连呼吸都被剥夺。顷刻间，水涌入教室，玻璃破碎、纸张翻飞、墙体坍塌，灯忽明忽暗。我被带进水中，由撞击产生的白色气泡如一片云抱住了我，我急忙闭上双眼。畸变的鱼的样子闪过脑海，我看见它浮上水面，不是为了进食而是死亡。它曾经闪着光的眼睛被白色的膜覆盖了起来，浅蓝色的鳞片一片片翻起，透露着腐烂的气息，在光源的照射下像一片凋落的白色花瓣——它怎么会死？我努力让自己上浮，用力拨开杂物，向着光，不断蹬着腿，什么都不管，只是试图抓住它的尸体。水灌进我的身体，胸口疼得厉害，我难以呼吸。

　　我什么也抓不住。

　　冬天很快降临，我依旧会蜷缩在椅子上在鱼缸旁边发着呆。我突然想到父亲，我们在老房子的阳台上的几个大鱼缸里饲养了一群群的鱼，我们见证了它们完整的生命过程，从出生、成长、繁殖，一直到死亡。在冬日的夜晚开一盏小灯，我们窥看着鱼群的游弋，绚烂地绽放与消逝。可是，父亲早已不在，看鱼的也只剩我自己，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冬天。

　　唱片放完了，依旧转着，发出布匹撕裂的声音，我懒得去管。

　　是不是对于神来说，人就像鱼一样，极快地经过然后消失，不断循环。

　　「在你的世界里，也有命运一说吗？」我将手伸进水中逗弄它，它轻轻地撞了一下我的手，我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，一张陌生、安静、几乎透明的脸，随着游动掀起的涟漪变成了碎片，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到了恐惧。鱼的样子总回荡在脑中，确切地说——在想那种被困住的感觉。我想抓住鱼，也想抓住自己，却只剩涟漪和低语，像旋律，又像死亡。

　　我的命运是什么呢？

　　我坐在窗台上，我只是坐在那里。

　　我想我会和鱼一样。

　　我落在初春的地面上，阳光有些刺眼，这样的天气对我来说太温暖了，温度从发丝蔓延至颅骨和身体又从中流出，好像瓦解了某个部分。混合着冬天的味道的土壤气息涌入鼻腔，玻璃的反光不断地刺激着我的神经，让一切进入视线的东西都蒙上了一层雾霭，世界在光中变得模糊，我突然发现——我很疼。天际明亮而浑浊，像极了鱼缸里的水。那些相似的不明低语又开始响起，仿佛从空气中浮出旋律，是我对鱼说的话。

　　它不再需要水，我也不再需要答案。

　　我有点怀念冬天了。

作于 2025 年 12 月 7日